核心提示: 三年前,一场以药品价格机制为核心、政府补贴为辅的医疗改革在子长县悄悄地开展。数据显示,3年来,该县医院门诊患者增加了15.8%,费用降低了37.5%,住院人数增加了31.5%,费用降低31.8%;另外,实施医改后,全县公立医院药品价格下降了40%左右。
三年前,一场以药品价格机制为核心、政府补贴为辅的医疗改革在子长县悄悄地开展。数据显示,3年来,该县医院门诊患者增加了15.8%,费用降低了37.5%,住院人数增加了31.5%,费用降低31.8%;另外,实施医改后,全县公立医院药品价格下降了40%左右。
先于国家10个月出台的子长医改,因其发生在经济尚不发达的西部县城而备受关注。然而,子长医改并不是一个既定模式,仍在不断探索之中,依然有着制约其发展的难题或瓶颈。
“子长医改模式,这是外界对医改的一种误读,我们没有模式,只是在探索一种使医院回归公益的办法。”子长县委书记薛海涛说,子长只是医院在市场经济下的公益性回归。
政府统一采购、配送药品,通过“团购”来降低中间环节利润,这场被外界评论为“计划经济”的医改模式下,薛海涛表示信奉邓小平同志为群众利益服务的“不论白猫黑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理念,他说:“不要简单地否定过去。”
2008年6月1日,子长医改正式实施,后与神木、府谷并称陕西医改“三大模式”。3年后的今天,子长医改已经成为陕西医改中最闪亮的一张名片,卫生部党组书记张茅曾三访定调子长医改:“医改,不需要其他模式,子长模式就行了!”
而真正的子长模式,只是仅仅外界认为的“通过药品团购,大大降低药品费用30%以上”的简单再生产吗?它的背后,还隐藏着子长管理层对于中国医改的巨大梦想。
一个县委书记的抉择
在子长民间提起医改,一个绕不开的人物便是子长县县委书记薛海涛。
事实上,在就任中共延长县委副书记、县长期间,薛海涛就萌生了医改的念头。2006年7月当他就任子长县县委书记时,就开始了着手调研适合子长医改的路子。“经过调研,我们发现对于县级医疗来说,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其实都是看病贵的问题,因为县城人口就这么多,看病不存在排不上队的问题,而我们也知道药品不可能那么贵!”在薛海涛看来,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问题。
因此,在中共十七大召开之际,一场以药品价格机制为核心、政府补贴为辅的医疗改革在子长县悄悄地开展了。数据显示,3年来,医院门诊患者增加了15.8%,费用降低了37.5%,住院人数增加了31.5%,费用降低31.8%。
据该县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茆梅芳介绍,子长医改政策出台时间比国家早了整整10个月,而后期国家出台的医改政策,也都和子长医改不谋而合。
薛海涛认为,相比陕西其余两大模式——神木和府谷,子长医改主要抓住了过去“以药养医”的关键矛盾点,而真正触动了体制。他说:“改革开放后,政府把医院推向了市场,虽然在当时也是必要的,但现在看来,医院市场经济化的道路已经走得太远了!”
药品团购大降价40%
医药价格贵是子长县管理层最主要的着眼点。子长县县长兰孟偃在一次讲话中说:“政府的投入不到位,而医院要保工资、保正常运转,公益性医院似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营利性医院,‘以药养医’的负面效应很大,群众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越来越突出。”
他举例说:“一个胆结石患者手术费用就高达5000元,而药费要占到50%以上。”兰孟偃介绍,到2007年底县医院的业务收入高达2900万元,仅药品收入一项就高达1500万元,占总收入的51%。
对此,子长县领导班子经过多地考察,从安徽、内蒙等地借鉴了经验,通过招标选取实力较强的医药企业,集中采购,统一向县、乡、村三级配送,切断了以医药代表为中介的利益链,以大额团购换取药品低价格,所有药品实现了同质同价。
兰孟偃介绍说,全县公立医院药品价格下降了40%左右,其中1942种基本药物品种价格降低了36.67%,1044种常用药品价格降低了40.39%,116种重点议价药品价格降低了48.41%。仅药品集中采购这一项,每年就可减轻群众负担800万元。
药品的利润到底有没有那么大?有民间质疑声音认为,子长改革看似华丽,但其实不能保证药品质量,以次充好、假冒伪劣药品是不是也一样存在呢?
面对质疑,子长县人民医院院长吴建军告诉记者,实行药品集中采购统一配送后,医药代表和医生之间的利益链被切断了,以前有医药代表拿灰色收入,现在没有这部分钱了,几乎没有中间流通环节,所以药品价格降低是必然的事。“同时,配送企业是国内很有实力的药品公司,通过公开招标达成合作关系,药品质量绝对可以保证,同时,医生在一线也可以对药品质量进行检验。”吴建军说。
除药品外,在政府每年2000多万元资金的扶持下,医院已经逐步实现了由盈利性向公益性的回归。吴建军介绍,子长县还为医院增加医疗设备投入,先后投入500多万元,为县医院购进西门子双排螺旋CT和日立8500彩超等设备,但要求医院只按成本价格核收检查费用。如今CT检查费用从170元降到了120元,磁共振、彩超检查费用下调15%。一年下来,医院的检查收费减少88万元。
记者了解到,在医改实施后,现在一位胆结石患者的手术费用已经降低到了3000元左右,比改革前整整少了2000元。
一位母亲的哭诉
子长医改的“画饼”看上去很美,并且得到了各级管理层的肯定,但对于普通患者来说,他们究竟有没有得到具体的实惠呢?
7月26日清晨,记者在子长县医院门诊询问了多位前来就诊的患者,多数患者是第一次来县医院就诊,对于他们而言,药品是否便宜了仍是一个未知数。但树立在院子中的一张巨大药品价格表引起了记者的注意,记者在上面看到:过去售价46.4元的阿奇雷素针,现在只卖7.8元,原价将近25元的头孢克肟片,现在只卖3.8元,原价20元的西咪替丁,现价只有0.85元……
张王瑞是3天前刚从西安一家三甲医院转回子长县医院的,75天前,19岁的他因为一场车祸而导致头骨受伤,至今仍昏迷不醒,成为了一名植物人。母亲黄翠萍介绍,他们家住子长县柳家坪村,以种地为生,家庭条件很差,可偏偏儿子就出了事。“他本来在延安学厨师,今年春节才回来,原本还指望着能给家里干点农活,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这样。”黄翠萍说。
她介绍,车祸事故责任方赔偿了9万元,然而在西安大医院住了72天院就花光了,医院还让交5万元,而他们无力负担,因此只得把儿子转回县医院。“给孩子刷个牙要40元,剪个指甲也要40元,每天光护理费下来差不多就得800元,我们真是负担不起啊!没钱了就马上让出院,医院不就是救人的吗?”黄翠萍说。
县医院药价的便宜是黄翠萍感受最深的:“同样的药,在西安的大医院一天要好几千元,在这里每天只花300多元。”记者在张王瑞的药品使用清单上看到,除药品的花费外,张王瑞每天的护理费用只有15元,而护士几乎每隔15分钟便来一趟病房进行巡视。
该院一名张姓医生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以张王瑞为例,因为我们医改后药品价格和服务费用很低,他在我们县医院的治疗费用差不多连西安三甲医院的零头都不到,但还能享受新农合带来的75%的报销,如果是特困家庭,还有可能医药费用全免。”
医生看病比以前更单纯
与黄翠萍有同样感受的患者还有很多,但是在子长医改中,患者得到实惠虽是终极目的,但医改成败的关键却是医生。改革之初,县委书记薛海涛最为担心的问题是:没有了灰色收入,如果挣得少了,医生们的积极性从何保障?
吴建军告诉本报记者,医改后对于医生最大的变化是,改革前工资70%依靠财政拨款,30%需要自己挣,现在改成了工资全额拨付了,意味着医生可以无压力上岗。同时,现在实行一张处方一元钱,把医生考核方式由处方金额调整为处方数量,多劳多得,医生就不开大处方也不开贵药了。
内科一科主治医生井润婷是1994年到县医院工作的。医改刚刚实行时,她因为担心自己的工资会下降,也和一些“保守派”在私下里嘀咕。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工资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因为自己是业务骨干,每月增加了1000多元。
经过了解,井润婷才知道了医院的员工激励机制,医务水平、看病人数量、服务态度等直接和工资挂钩,发表论文有奖励,获得了荣誉称号也有奖励,名目繁多的激励机制让员工们热情高涨。
井润婷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现在看病比以前更单纯了,业务上只要好,干的事多,工资自然能上去。”而她今年的目标是冲击年终点评,“五六万都有可能。”
井润婷对于医改最大的感受是:“病人多了,以前病房里就住十几个人,现在都快到40了,但相应压力也就大了。”
吴伟医生也有相同的感受,作为普外二科副主任、主治医师,医改后他每月能拿到6000元以上,比以前多了大概2000元。又因为他是医院的外科骨干,几乎每两年就有一次去大医院进修的机会:“别的医院都是进修期间就给个基本工资,我们医院是工资全给,连进修的吃住医院也都给包了。”
据院长吴建军介绍,每年政府都给100万元的人才奖励专项资金,用于奖励业务骨干,同时每年9月还将实行骨干竞聘上岗,是骨干就能获得很好的待遇。
私立医院处境趋于艰难
县人民医院医改成功了,但这并不代表着整个子长医改的成功。7月27日下午,记者又前往位于瓦窑堡遗址隔壁的子长县中医医院,对医改实行状况进行摸底。“我们医院底子薄,论规模和人员数量都没法和县医院相比。”该院院办主任昝志来介绍。记者在中医院看到,该院地处老城区,三层的楼房建于上个世纪70年代,过道狭窄,下午5点左右几乎看不到患者的影子。
该院李斌副院长告诉记者,作为子长县的第二大医院,医改前由于设备落后,人员流失严重,许多职员都是半脱产半上班,无组织无纪律,那时医院一月的毛收入都不到1万块钱。
“医改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政策,过去医院没人来看病,现在公立医院干啥都便宜了,特别是中医院的报销标准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增加了10%,看病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李斌说。实行工资财政全额拨款后,员工的工资得到了保障,“一月一个普通医生也能拿到5000块钱了,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
而记者在民众间走访得知,陕北地区有中医治病的传统,有不少患者希望能去中医院治疗,但过去中医院医生很懒散,也不按时上下班,造成了患者有病也不愿上门求治的现象。
据悉,子长医改实行3年来,医院的收入已经从2007年的18万元一跃到了187万元。李斌院长介绍,由于医院地处瓦窑堡革命遗址旁,建筑空间受限,县政府目前投资了大约2400万元为中医院另选了新址,大概在2014年即可建成投入使用。
县政协主席、医改办主任靳晓宏更是对中医院的发展前景看好:“现在他们医院只有20多张病床,先进设备政府买了都没有地方放,等新医院建好,两家公立医院大概就能有500张病床,对于我们县的患者数量来说,足够满足需求了。”
靳晓宏同时提到了子长县的私立医院,他表示,子长县现在有3家私立医院,医改后对看病价格昂贵的私立医院形成了较大冲击,它们不得不跟着降价,但私立医院信誉度不高,政府的策略是不会放开也不会限制,但通过医改,两家公立医院成熟后一定会挤掉它们。
县级医改最大问题是没人才
子长医改以来,该模式引起了全国各地的围观。子长县医改办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截至7月底,前往子长参观医改的各地政府部门已经多达150个左右,而正当记者在子长采访时,内蒙古考察代表团也刚刚抵达。
但子长医改的模式是不是完美的呢?它能不能在其他省、市进行复制?县人民医院院长吴建军坦言,目前医改中也存在不少问题,而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招不到人才。
“今年年初我在网上发了个招聘帖子,想招20多个医生,但最后一个报名的都没有。”吴建军有些沮丧。吴建军的目标是,要将子长县医院办成全国的5A级县医院,但人才的严重匮乏,使得医院没有品牌科室,更没有领域内的学术带头人,这让他的梦略感遥远。“有了人才才能吸引患者过来,我们每年患者外出就医的花费在5000多万元,要能把患者留住,医改就成功了。”吴建军说。
而医生井润婷也有自己的困惑:“药品集中采购了,可为了取得很低的价格,院长上报了,可往往有时候特殊药批下来得比较慢,而对于医护人员来说,用药的时候缺药是非常要命的。而采购部门往往不明白一种药对一个患者的价值,他们可能都不是专业人员,有点外行管理内行的意思。”
井润婷建议说,应当给予院长一定的自主权,而目前院长手里并无财权,也不能自主购药,这对医院长久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吴伟医师同意井润婷的看法,他说:“医院收支两条线,院长手里什么权力都没有,连发个奖金都要上报卫生局审批,这样拿什么去管理人、留人?靠感情去管理人总会有问题。”
吴伟说,医院现在的管理模式是以行政来约束临床,而一线事情很复杂,不给院长权力,院长根本无法带领医院长足地发展。他举例说,医院常有医疗纠纷,而患者“医闹”常常直接跑到院长办公室去,但院长又没有解决的权力,医院上下乱成一团,这样对医护人员和患者本身都是一种伤害。
三甲医院是医改最大瓶颈
“虽过去了3年,但不可否认,子长医改仍处于探索阶段。”子长县政协主席、医改办主任靳晓宏对记者说,他认为,目前子长医改最大的问题并非在自身,三甲医院不改革,县级医院的改革就必然遭遇瓶颈。
靳晓宏的逻辑基于这样一组数据:现行的医保政策,三甲医院的起报(可报销起点)点是5500元,二甲医院是4500元,而子长这样的县级医院是300元,其中,三甲医院的报销比例是40%-45%之间,而县级医院的报销比例是75%,但总有患者对三甲医院的期许比较高,造成了不是大病也去三甲医院看病,为了报销一定要花费在5500元以上。
记者了解到,在西安西京医院、唐都医院等三甲医院,往往有患者从早上5点多就开始排队,庞大的人流量也已成为这些医院的负担。而在子长县医院,早上8点30分,前来看病排队的患者不超过50人。
靳晓宏质疑:“三甲、二甲医院能看什么病?我们县级医院又能看什么病?子长每年都有五六千万元的资金流向三甲医院,优秀的人才也流向三甲医院,它们贵我们便宜,它们远我们近,但县级医院很难抢到三甲医院的患者,这样下去,医改怎么可能成功?”
靳晓宏说,县级医院才应是最基本的医疗机构,因为它不仅承担了看病的工作,还同时承担着本地区内的卫生防疫、妇幼保健等工作。医改后,在县级医院看病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价格,但医疗条件大幅度提升了,不用增加患者负担,一般的大病都可以通过县级医院的医保费用来解决了,患者根本不需要到三甲医院去就医,看病贵看病难的问题自然就解决了。
但是,他认为子长医改要想获得全国范围内的成功,必须让三甲医院对县级医院进行更大力度帮扶:“现在实行的是松散帮扶,偶尔请专家来讲讲课,坐镇一两天,但这个意义不大。三甲医院应派出90%的医生坐镇县级医院,在县医院把病人的问题都解决了,这才是惠民之举。”
对于人才招聘难题,靳晓宏认为不能让应届毕业生直接进入三甲医院,而是要让来基层锻炼,同时也给基层带来了大量的人才。“而现在的问题是,三甲医院认为它们设备高、医护人员待遇好,为什么要改革呢?”靳晓宏说,大的环境来看,要解决中国整体的医改问题:“三甲医院不改革,县级医院难突围!”
靳晓宏说,他已经把这些观点结合子长医改呈报给了中央医改小组,期待中央能重视对三甲医院改革的建议,并从功能上完善县级医院的各项能力。“县级医院改好了,中国的医改就成功了!”靳晓宏说。子长医改作为一个先行的探路者,它已经不是单纯影响11万人口的县级医改,而其中,早已容纳了对中国医改的巨大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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