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今诉某民营医院提前辞退案昨日开审
我省著名心血管专家周乐今,从公立医院昆华医院跳槽到民营医院,合同还差一年多却被民营医院辞退了,每年80万元的年薪也就此泡汤。周乐今向仲裁部门申请劳动仲裁,请求确认同仁医院的行为违法,要求继续履行合同。同时,要求该院支付截止今年4月1日前拖欠的工资4万元,并支付4月1日至其恢复岗位的工资待遇。昨日下午,昆明市劳动争议仲裁庭开庭对此案进行仲裁。同仁医院向仲裁部门申请了不公开开庭审理,原因是“涉及商业秘密”。
令人纠结的私营医院
民营和公立医院医生待遇最大的不同是退休养老。民营医院的医生要自己交保险金,退休后才能与企业退休人员享受同等待遇,意味着跳槽后几十年的人生也许会比体制内同行窘迫得多。有人算过一笔账,一个副高职称以上人才如果在民营医院工作,45岁到65岁之间每个月要固定存入4000元,才能大致保证退休后20年内收入与公立医院退休人员持平。
大多数民办医疗机构硬件条件与服务都不错,但缺乏学术、学科带头人。人才,已成为制约这些民营医院发展的最大瓶颈。据统计,在全省,公立、民营医疗机构各自拥有的卫生人才总量约为4:1,但80%的优质人才都集中在公立医院。这使得民营医院一直无法与公立医院平等竞争。
目前教学、科研资源集中在大医院、公立医院,现有科研项目能否衔接、学术研究能不能继续,学术地位、学术交流的机会和业内认可度都和所在医院的名声相关。尽管目前的医师职称评定不受“公立”、“民营”之限,但民营医院的科研条件确实会比公立医院差很多。
勾犇绘
2年前,知名心血管病专家、时任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主任医师的周乐今,被昆明同仁医院以年薪80万的重金挖走,近日却遭到了这家民营医院的解雇。昨日,双方对簿公堂;3年前,时任云南省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的李易,带着20名骨干集体跳槽民营医院,打响了云南省医疗卫生人事制度改革第一枪。3年中,他先是和民营医院的磨合出现罅隙,后是尝试成立医生团队公司也出现问题。近期,其团队宣布解散。
人事制度一直都是医改中最纠结、最难的问题。决策和学术部门已经形成共识:公立医院医生不打破终身制、不形成医疗人才的双向流动,医改就是隔靴搔痒。
云南医改被认为走在全国前列。两位名医的从“公”到“民”之路,曾数度引起舆论的关注。如今,“先驱变成了先烈”,李易和周乐今,一个远走重庆,一个官司缠身。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触礁?看着两艘相继沉没的帆船,还有几人愿意下海、继续扬帆出发?
到民营医院去
作了那个决定后,周乐今心里还是惴惴不安。那是2010年初,他48岁,按别人的话说已是功成名就:他是省内外知名的心血管病专家,曾任昆华医院(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的心内科主任。也是国内首届MHA(医院管理专业硕士)、昆明医学院教授、中国医师协会心血管内科医师分会委员。就是这位快到了知天命年龄的医学专家,决定挑战一下自己的人生:辞去公职,到民营医院去开创另一片天地。
据有关部门统计,截止到2011年上半年,昆明地区的民营医院机构数已达122所,床位规模7802张、资产数达27.8亿元、从业人数达9882人,呈蓬勃发展之势。有专家指出,在行政垄断体制下,医疗机构间缺乏竟争而无生存压力,更无自律性,患者得到的是质次价高的服务。因此,要引入民营资本,提倡多元化办医格局。
当时的现状是,有很多专家是从公立医院退休或提前几年退休才去的民营医院,而要放弃一切,辞职到民营医院去的还是不多,特别像周乐今这样的“大牌”很少。“一旦出去就回不来了”,周乐今明白这个道理。也有很多师友劝他考虑清楚,从“铁饭碗”变成“打工仔”风险很大。也有人说:“周主任,您是探路人,您要是发展得好,我们也敢出去。”
昆明一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其实大多数民办医疗机构硬件条件与服务都不错,但缺乏学术、学科带头人。人才,已成为制约这些民营医院发展的最大瓶颈。据统计,在全省,公立、民营医疗机构各自拥有的卫生人才总量约为4:1,但80%的优质人才都集中在公立医院。这使得民营医院一直无法与公立医院平等竞争。
周乐今考虑到,目前医疗改革深入推进,很多公立医生始终会慢慢分流向民营。最重要的是,在民营,有比公立医院更灵活的机制,能帮助他实现在公立医院实现不了的想法。况且院方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保证五险一金,周乐今和他带出的两位助手年薪高达117万,其中周的为80万。最终,周乐今带着两名助手辞去了公职,于2010年10月1日与同仁医院签订了劳动合同,约定合同期限为3年。随后他出任该院心血管内科主任。
出走的副院长
周乐今并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早在2009年,李易上演的“跳槽门”成为当时云南医改进程中的一个“重磅炸弹”。时任红会医院(云南省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的李易带领心脏内科的20名骨干集体辞职,投身到一家并不出名的民营医院——圣约翰心脏病医院。当时李易45岁,是云南心血管病领域的学术带头人之一,担任云南省医学会心血管病分会主任委员。出走时,距他荣升副院长不到2个月。他带走的这些人,年龄都在三四十岁,多人职称为副主任医师以上,事业正处于上升期。
时任云南省卫生厅厅长的陈觉民对于李易的跳槽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并给予高度评价:李易的出走打响了云南省医疗卫生人事制度改革的第一枪。
“公立医院人事制度改革因为触及到深层次的体制问题,所以是这次医改最中心的问题。就是因为这个最纠结的问题,才导致公立医院改革步子像今天我们看到的这样慢。”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教授刘国恩在受访时表示,看病难的原因之一是医疗资源分布严重不均匀。基层看病难,难在没有好医生,难以满足人们的需求。大医院看病难,难在人满为患,也难以满足人们的需求。如果医生能够自由流动,这个问题就有可能解决。毕竟硬件设备的差距可以较迅速解决,而医疗水平等软件差距的提高难以短时间完成。
显然李易的出走得到的支持声更多,但也不排除质疑,“炒作,想出名”“不就是为钱”,各种声音纷至沓来。李易对此解释说,云南医疗改革在全国都很超前,改革的春风是外因。而内因是为了实现梦想。他曾在美国学习两年,在美国私立医院是优质医院的代名词,但在国内则正好相反。李易认为,中国民营医院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和发展,但这需要人去做。
陈觉民把李易事件称为“李易现象”。他曾坦言,长期以来,政府对医疗机构的投入只占医院总支出的10%左右,其他90%都需要医院想办法创收。这就导致一些医院片面追求经济利益,鼓励医生多收多得,导致“大处方”、滥检查等过度医疗行为屡禁不绝。
“从根本上说,是不合理的体制机制扭曲了医生的行为,很多大医院中的医生,由于僧多粥少,很难从技术劳务中获得应有的报酬。”他说,李易等人到民营医院,以技术为手段,靠自身本事和医德服务社会和患者,实现自身价值,而不是靠红包和药费发财,从而调动了医护人员的积极性。
“公”转“民”之路
“公立医院少了我一个李易没什么,但民营医院多了我一个李易,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李易曾经这样说过。然而,这样的梦想并没有为他带来更多的理解。“公”转“民”的路上,他受到了来自多方的压力。先是多少受到了原单位的阻挠和为难,失业证和待业证办不下来,人事档案、医保、社保等手续都没有对接上,“一时间感到迷茫”。此外,有关部门将他有着10年经历的硕士生导师资格取消了。他带的4名研究生,还没有毕业,也转到了其他导师名下。原因是省二院属于昆明医学院的教学医院,而圣约翰心脏病医院及省三院都不是,他继续担任硕士生导师“有些不妥”。
一名医疗界人士告诉记者,目前教学、科研资源集中在大医院、公立医院,现有科研项目能否衔接、学术研究能不能继续,学术地位、学术交流的机会和业内认可度都和所在医院的名声相关。尽管目前的医师职称评定不受“公立”、“民营”之限,但民营医院的科研条件确实会比公立医院差很多。
此外,民营和公立医院医生待遇最大的不同是退休养老。民营医院的医生要自己交保险金,退休后才能与企业退休人员享受同等待遇,意味着,后几十年的人生也许会比体制内同行窘迫得多。有人算过一笔账,一个副高职称以上人才如果在民营医院工作,45岁到65岁之间每个月要固定存入4000元,才能大致保证退休后20年内收入与公立医院退休人员持平。
不过,刚到民营医院的李易觉得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他感受到了民营医院的活力和前景。比如增加设备,以前要层层审批,而现在只要需要,几天设备就引进来了。再比如增病床,以前要增加几张病床都不容易,现在,只要需要,可以一次就增加一层楼。
对于养老保险问题,他们表示并不担心。“公立医院的人事制度马上就要改革。过不了两年,公立医院的医务人员也要上社会保险了。医疗体制改革和国有企业改革是异曲同工的,现在大家到一家饭店吃饭,还会问它是民营的还是公立的吗?”
相比李易团队遇到的困难,周乐今的出走之路相对顺利。昆明同仁医院为其办妥了五险一金,其教授身份也没变。与以往不同的只是,其没有了公职,真正成为一名“社会人医生”,而非“行政人医生”。
纠结的梦想
进入同仁医院之后,周乐今开始组建心内科。利用他的学科影响力、业务能力将框架搭起来,下一步正准备人才培养和学科建设。但渐渐的,他发现这个医院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医院开业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就换了4任院长,理念也多有变化。最后变得和他的理念背道而驰。
周乐今说,随着他对学科的深入研究,思维模式已有所转变,偏向于欧美的慢性疾病管理,不一味鼓励手术,而公立医院追求GDP,很多他想做的事情在那儿做不成,这才出来“实现梦想”。没想到来到同仁医院后,一样让人失望。
周乐今说,医院将“现金流快速回流”作为经营理念,说白了,就是鼓励消费,鼓励手术等等。“我是做学科的,我的合同里没说要完成经济指标。我的科室50%的医生没有执照。我得先培训他们啊!”他说,不到5至10年的时间,一家新医院是不可能盈利的,开始只能扎扎实实建设学科,形成良性运转。“管理理念上的差异形成冲突,最后导致激烈的争论。而后高层说我融入不了医院。”
医疗人士表示,这些民营医院的人力资源中,有一部分是退休后的专家,他们在民营医院的工资不高,有退路,对工作也不会那么“全部投入”。一部分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杂牌军,还没有形成战斗力。其中非常缺中间段的专家,但往往没有战略眼光的民营医院又嫌这些专家要钱多,太大牌、太学究。
与周乐今一样,李易团队到圣约翰医院不到一年,他们也开始出现理念的冲突。李易加盟该医院后,时任中国医师协会心血管外科医师分会会长、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冠心病微创外科中心主任的万峰听说后,决定到云南了解情况。并很快带领一个专家团队加盟“圣约翰”。当时医院的董事长高调向媒体宣布:有了云南心脏内科“第一刀”李易及中国心脏外科“第一刀”万峰的加盟,圣约翰医院欲打造百年医院品牌。
然而很快几方便产生了罅隙。一名知情人士告诉记者,主要是因为“很多之前的承诺无法兑现”。万峰撤走。而李易甚至曾率团队骨干到汕头医院考察,“如果云南没有呆的地方,就到省外去得了。”多年后,李易用“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前有拦截、后有追兵”来形容当时的心境。
新兴的医生团队
正当李易和他的团队郁闷的时候,卫生部门相关人士给他们出了个主意:成立医生团队公司,尝试多点执业。2010年初,在离开公立医院一年后,李易注册成立了名为“仁清”的医疗团队公司,开创了云南省医师多点执业的先河。此举再次引起了媒体的关注。
所谓多点执业,就是指符合条件的执业医师经卫生行政部门注册后,受聘在两个以上医疗机构执业。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教授刘国恩认为:医改的方向就是去行政化,向职业化的社会人转换,在选人、用人方面形成一个真正意义的竞争和淘汰机制,把每个人的权利、责任和工作绩效完全关联起来。另外,要让医生能够全社会流动、自由执业。通过非行政手段把优质资源引导到基层、社区去。
在两年多时间里,李易的团队先后与云南圣约翰医院、省第三人民医院、个旧市人民医院、省中西医结合医院进行了多点执业的合作,并将省第三人民医院当成了该团队的大本营。从刚开始的20人,已发展成100多人。其中20多位医务人员以“社会人”的身份分别在不同医院多点执业。他们的医保、社保、住房公积金全都是自己交纳,与医院的合作关系全靠一纸协议。其他医生都是公立医院的医生,本职工作还是在公立医院,与团队是松散的合作关系。
有观察人士认为,他们已成为云南省医师多点执业的典范,其运作模式也十分接近多点执业的设计初衷:医生们脱离对“事业单位”的依附关系,打破公立医院和民营医院之间的藩篱,以“社会人”的身份自由流动,签约执业。
值得一提的是,“医生多点执业”于2011年首次被写进我国《政府工作报告》。而早在2009年昆明市就开始在全国率先开展医师多点执业工作。目前为止,逐步建立了各级各类医疗机构高层次卫生人才合理流动机制,有超过77.42%的在职人员办理了多点执业资格。
名医被“炒”
今年2月,周乐今突然接到“东家”同仁医院的一份通知:因周乐今与该院签订劳动合同时所依据的客观情况发生重大变化,致使劳动合同无法履行,经医院研究决定提前与其解除劳动合同。没有任何协商和沟通,这家民营医院单方行政发文,将其解雇了。
“他们不满意我已经很长时间了。我没想到是用这样蛮横的方式来解决。” 震惊之余,周乐今向仲裁部门申请劳动仲裁。请求确认同仁医院的行为违法,要求继续履行合同。同时,要求该院支付截止今年4月1日前拖欠的工资4万元,并支付4月1日至其恢复岗位的工资待遇。律师认为,同仁医院单方解除劳动合同系违法行为。
对此,同仁医院对记者三缄其口,拒绝了记者的采访。昨日下午,昆明市劳动争议仲裁庭开庭对此案进行仲裁。同仁医院又向仲裁部门申请了不公开开庭审理,原因是“涉及商业秘密”。数十名赶来旁听的医生被关在了门外。
一名某部队医院的女医生告诉记者,他们是周乐今的朋友,周当时辞职他们是支持的。“没保障,太不稳定了。”女医生说,经过了李易事件,再经过周乐今事件,会把一群观望的人“赶回去”,他们不会再有从公立医院“出来”的打算。
上文所述医疗界资深人士告诉记者,公立医院医生的收入不能拿到“面上”说,一名医生“面上的工资”不足他总收入的20%。这些收入有医生自己的问题,也有体制的问题。随着药品、医疗等改革的深入,医生的灰色收入将会越来越少。因此,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到机制灵活的民营医院去领“阳光工资”。但和民营医院的理念契契合,合作模式等等,还需要一段很长的磨合期。
改革“先锋”触礁
“我的事触礁沉默,他的事寿终正寝。先驱变先烈。”周乐今这样来形容自己和李易的从“公”到“民”之路。今年3月,李易的“仁清”团队基本解散,李易离开云南,远走重庆,供职于重庆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回归公立医院。
备受关注、运转正常的医生团队公司为什么“寿终正寝”了呢?据知情人士透露,首先是公立医院的支持少。很多公立医院的医生是不会乐意自己的医生出去执业的。而卫生部门及相关医院的领导有所调动,和团队的沟通少了,支持相对少了。其次,团队也出现一些经济利益的分配问题。种种原因之下,团队解散。
在去年一次受访中,李易曾经透露, 李易希望“仁清团队”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找到一个“归宿”,“最好能回到某一个单位,工作之余才来多点执业。”原因不言自明。“一是你在学术圈中的地位、影响力现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依附于你所在的医院,如果不是‘体制内的人’,圈子就会排斥你;二是社会保障,现在可能看不大出来,退休后的收入会拉开很大距离。”
记者了解到,李易离开后,3年前跟他一起“出来”的成员大多已经或正在想办法回归公立医院。能确定的是,目前已经有6名成员正式入职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该院要建一个分院,正在广招贤才。近期,不管是李易团队进行多点执业的省第三人民医院,还是欲接收部分人的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均对李易事件“讳莫如深”,不接受记者的采访。
前日,记者辗转拨通李易的电话。他表示,对于以前的事他不想再提,也不想接受关于这方面的任何信息。最后,他发来短信:“我后半生的目标是为当时跟随我的人有好归宿而努力。一切为此,现我在重庆工作,若将来回来也若此。”
昨日,周乐今只是委托了律师出庭,自己到青岛讲学去了。记者拨通了他的电话:“真想和同仁医院维持劳动合同?”“要求维持劳动关系,并不是真正要维持。结果很可能是离开,但一定要维护自己的权益。” “以后有什么打算?”“以后公立医院是不会回去了。呆够了,受不了束缚。短期合作的方式倒可能会有。”“不会再恢复公职?”“不会了。可能到国内好的民营医院去学一学,也可能自己创办一个慢性心血管工作室,做服务。”显然,他还是想坚持自己的梦想。
曹红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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