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医生的日常到一家医院的探索,从医学教育的变化到医学历史的思考……在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近日举办的“2018上海医学人文历史与医院发展高峰论坛”上,多位专家从“四重维度”对医学人文展开探讨,而他们的指向始终如一:医学是人学,是对生命的极度尊重与真挚关爱。
医生的自省
“良心是底线,爱心是无限”
“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我对于医学人文的理解是:良心+爱心。”论坛上,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院长王建安说,“良心是底线,爱心是无限。”
良心是什么?在王建安看来,良心就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去做伤害患者的事情,哪怕只是很小的事,“比如,作为医生,我们不应在公共场合讨论病人的病情。我常在电梯里听到有医生炫耀‘昨天开刀切了一个多大的肿块’……千万不要这样做!尊重病人是最重要的。”
上世纪90年代,王建安到香港进修,发现香港医生特别注重在查房时戴领带,“我那时刚去,不太习惯,查房时,老师就总看着我,他说:‘你还是回寝室拿条领带戴上吧。’起初我不理解,后来才知道,他们认为这体现了医生对患者的尊重,这也是医生的一种自我约束——戴上领带,就是提醒自己:你是医生,你所做的一切要对病人负责。”
王建安认为,日常细节可以“检验”医生的良心与爱心。他用教学查房举例:以前查房,医生往往直接在病床边分析死亡率多少、卒中率多少,没有考虑病人的感受——如果病人心理脆弱,是否可以承受?这些看似小事,却关乎就医体验,需要医生留心。此外,把听筒暖一暖,把耦合剂热一热,给座椅装一个垫子,给家属一条毯子……正是这些点点滴滴,让病家眼中的医院不再冰冷与可怕。
王建安难忘有一年参观台湾一家医院的经历。一位院长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看什么?”他问。“看生死。”院长回答。王建安被带到那家医院的太平间:整洁,干净,有轻音乐。“感觉很好!”王建安感到震撼,“为什么我们不能这么做?很多病,我们目前的确治不好。我们不可能治好所有病人,但我们可以用真心来送病人最后一程,病人的家属也能理解,能看到我们的认真。而这也是缓解医患关系很重要的方面。”
医院的实践
“温暖,温情,温度”
如果说,医生的人文关怀是“小处着眼”,那么医院的人文关怀则是“层层递进”。“为员工提供温暖,让病人感受温情,向社会传递温度,这是我们的探索实践。”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党委书记汪昕说。
“让医院成为一个温暖的家,只有当员工都能感受温暖,他们才能把温暖传递给病人。”汪昕认为,医院高速发展,医务人员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他们的心理问题谁来关怀?他们的后顾之忧谁来解决?为此,中山医院从2009年开始建立“巴林特小组”,为医护乃至管理人员舒缓心理压力,逐步得到全院职工的认可。“我们还开设‘朗读室’,建立一份‘声音档案’,希望在有限空间让员工感受更多温暖。”汪昕说,“更重要的是从他们的困难着手,让他们切实感受到医院的关心。比如,针对医院双职工孩子寒暑假入托的问题,我们开设寒暑托班,请老师代教,让职工们能安心工作。这一举措,我们坚持了30年。”
在温暖员工的基础上,中山医院打造温馨服务品牌——“核心是让病人感受温情”。汪昕介绍说,中山医院有东院区和西院区,急诊在东边,门诊在西边,过道有大量人流,有些病人在走廊摔倒、突发心梗,为了让门诊和急诊之间“沟通无死角”,他们在两个院区之间的走廊建立无缝连接的抢救站,为不少病人赢得宝贵的抢救时间。
同时,作为“国家队”,中山医院也注意向社会传递温度。“我们倡导奉献与互助精神: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我们!”汪昕表示,从今年的1月到7月,医院共派了11支医疗队伍奔赴全国各地,承担各种各样的任务,西藏、新疆、云南、青海……全国各地都有“中山人”的身影,都有“中山人”的情怀——用温情、温暖、温度促进医院全面发展。
医学的教育
“人文+专业教育和价值观导向”
医院的可持续发展,离不开大批具备医学人文素养的高层次医学人士。随着医学模式的转换,对患者身心的抚慰变得越来越重要,在诊疗和临床决策中尊重患者的选择权、知情权和隐私权,也成为医生的职业要求。因此,复旦大学常务副校长桂永浩说:“时代发展,必须转变医学教育模式。”
“人文始终是医学的重要内核,医学人文教育是医学和人文学科的交叉实践,对医学史、医学哲学、医学伦理学、医学社会学、医学法学等学科发展都有重要的连接作用。”他认为,当人们需要医疗照护时,他们更多是需要被关怀和照顾,通过与人文关怀结合,可以把坚硬的理论知识转化为柔软的医学实践。“因此,我们迫切需要将医学人文教育融入医学发展的全过程。医学教育的重心已从‘专业教育、能力导向’转化为‘人文+专业教育和价值观导向’。我们要加强医学教育体系建设,使之适应时代的发展需求——让医学人文精神回归医学教育的核心。”
桂永浩介绍,目前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探索:本科生教育中注重职业素养和职业精神的培养,增设医学人文教育和伦理课程内容;研究生教育中,根据学术型、专业型培养特点,强调医学人文教育各有侧重;毕业后的医学教育和继续教育,以医德医风建设为抓手,推进全过程的医学人文建设。“在传统‘第一课堂’之外,我们打造‘第二课堂’,即通过书院等形式,举办人文医学系列活动,如专题交流、专场讲座等。此外,我们还开辟‘第三课堂’,即依托长期积累的临床品牌项目,如附属医院的关注患儿就医体验行动计划等,不断丰富和拓展医学人文教育的内涵。”桂永浩说,“我们希望构建具有复旦特色的医学人文教育体系,为全国提供可参考可复制的模型,在所有医学生心中植下人文精神之树。”
医学的反思
“我国医学人文面临两种特殊张力”
那么,为什么我们需要医学人文?对此,中国科协名誉主席、中科院院士韩启德总结了传统医学与现代医学发展中两个特别的地方——中国医学人文的两种特殊张力。
“第一,我国传统医学一直占主导地位,而现代医学几乎跟着西方发达国家的轨迹,上升速度很快。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并行,有互相排斥的地方,因为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体系,但可以相互学习,中西医结合就是把现代科学和中医实践理论结合起来。在我国,传统医学和现代医学之间保持了非常恰当的张力,这既是技术上的张力,也是现代科学和传统哲学之间的张力,应该说是一种医学人文之间的张力,这是中国医学人文中的特殊景观。
“第二,我们国家的现代医学和西方国家的现代医学走过不同的道路。西方国家先有现代科学,跟着医学科学发展,经历三四百年,有了现代技术飞跃。而我们国家在那么长时间里仍以传统医学为主,近100年特别是改革开放40年,近现代医学一下进入我们的生活,成为老百姓的‘看病主流’,而在这么短时间内,我们改变就医模式、改变医学认知,会带来什么问题?记得上世纪70年代,我们给农民看病,当时的病人只要能看病就满足了,他们有一句话非常感人:‘大夫看得了病,救不了命。’而现在已变成‘医生看得了病,也必须救得了命’。我们对现代科学的期望值比西方要高,我们对死亡的认识也源于飞速变化带来的巨大冲击。现代医学高速发展,我们的期望和现实之间也产生了一种张力——这也是世界少见的。”
韩启德认为,正因我国医学人文面临这两种特殊张力,因此,必须从历史角度来认识,从人文观点来看待生命和死亡,看医学能带来什么,看我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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