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年前，一提到诊所人们的第一反应还是“不就是打针输液的小诊所吗？只能看个头疼脑热的小病，要想治好病还得上大医院！”由于历史原因，诊所大量存在于中国广大的农村和乡镇地区，是服务于基层民众的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也是人们心中不甚专业的“小作坊”。但历经数次医改，诊所已然凭借自身机动灵活的优势实现了“逆袭”，摇身一变成为实现优质医疗服务的先行者，公众对诊所的固有认知也在打破。
为病人着想的自觉，是社会办诊所“逆袭”的关键
开了26年诊所的贾会波是中国诊所“逆袭”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从部队退伍的他于1995年创业，因为有在部队多年的医院管理经验，他选择了开办幸福嘉园儿科诊所。彼时中国刚确定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1994年颁布的《医疗机构管理条例》明确指出，鼓励多种形式兴办医疗机构，并首次以执业许可的形式确立了“私营”和“中外合资合作”医疗机构在医疗服务领域的位置。
虽有政策在前，但当时包括贾会波的诊所在内的很多民营医疗机构并未受到该政策的红利。“我们开办诊所属于比较积极踊跃的，但是发展却不尽如人意。当时，医疗卫生行业市场化发展得如火如荼，诸如点名手术、特殊护理、特殊病房等一系列能够创造效益的新事物被创造出来，严重扰乱了市场秩序，引起了大家对医疗卫生行业过度商业化的不满，在当时，私人诊所更是被视为‘医疗服务商业化’的典型，我们也受到了波及，不得不暂时关闭了诊所。”贾会波回忆道。
后来，国家出手调整，竞争环境有了一些改善，这给了贾会波信心，他的诊所得以重启。2000年左右，来他诊所就医的患者从此前每天的个位数慢慢增长到了百十位，这家全自费诊所的全盛时期，病人排队挂号要等待三四个小时，甚至有病人提出要加价以优先。这一时期，诊所的规模也达到了顶峰，成为连锁制机构，并在北京和河北地区开设了多家儿童诊疗服务机构。
取得这样的成绩，用贾会波的话来说是“人传人”效应。“开始大家对诊所还是抱有偏见，更愿意相信大医院的水平，为什么后来患者越来越多？我们邀请了从北京儿童医院退休的专家，治疗上使用的临床路径与北京儿童医院是一样的。”
除了治疗方案上的先进性、优越性，一些诊所的创建者也秉持着为“为患者着想”的初心。在保定下辖的一个乡镇上，从石家庄某三甲医院退休的王同贺（化名）开办了自己的牙科诊所。由于医术精湛，服务态度好，他的诊所在开业之初就得到了村民的好评。一些村民表示，“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找他看病”据前来就医的党女士介绍，自己母亲镶的假牙不稳固，曾找王医生来装假牙，没想到当天就做出来牙冠，给母亲镶上了，“我母亲有很严重的风湿，当时是推着轮椅来的，王医生看我们从别的县过来的，母亲行动也不方便，不忍心让我们再带着母亲跑一趟，当时就让我母亲咬了牙印镶上了假牙。”
诊所备案制、住培制度都是助力基层医疗发展的推动器
中国诊所的发展进程也是中国医疗卫生领域简政放权的具体表现。2019年，国家卫健委发布《关于印发开展促进诊所发展试点意见的通知》（下称《通知》），要求2019—2020年，在北京、上海、沈阳、南京、杭州、武汉、广州、深圳、成都、西安等10个城市开展将诊所由执业许可改为备案制管理的试点工作。2021年7月1日，基于10个试点城市一年多来的发展经验，诊所备案制在全国范围内铺开。
相较于此前的审批制，备案制只需要报所在县（区）级卫生健康行政部门备案，待发放《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后即可开展职业活动。“以前申请手续繁琐，等待审批的时间长达数月，而且区域的诊所审批是弹性的，如果有关系，审批就能通过，没关系可能就会遇到规划已满的‘借口’，这相当于给了行政部门滥用职权的机会。现在可能几天就办好了，行政部门也再不能找借口，对于诊所来说还能省下不少房租。”陕西一家诊所的张姓医生对此评论道。其实，等待发证的过程甚至连几天都不到，《通知》规定，各级卫生健康行政部门收到备案材料后，对材料齐全且符合要求的，当场发放《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对不符合要求的要当场进行告知。
在政策的鼓励下，诊所的数量年增数万家。据国家卫生健康委近期发布的《2020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中国一年内新增18840家诊所。
当然，开办诊所的审批流程简化，并不意味着标准的降低，实际上，有关部门对诊所的监管是更加严格了。据《通知》表述，在加强行业监管上，创新监管手段：诊所要建立信息系统记录诊疗信息，并按照卫生部门要求将信息上传至医疗服务监管信息系统，依托强大的信息平台实现实施监管，确保医疗质量安全。此外，还鼓励各地创新思路，将诊所开办状况，作为诊所主要负责人的个人诚信记录，纳入个人诚信体系，建立联合惩戒机制。
除了加大对诊所的政策力度，在提升诊所等基层医疗机构的质量上，国家号召医学生充实到一线并出台了相应的文件。2020年7月6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通过《国家卫生健康委关于允许医学专业高校毕业生免试申请乡村医生执业注册的意见》（下称《意见》），《意见》指出，具有全日制大专以上学历的全科医学、临床医学、中医学类、中西医结合类等相关专业应届毕业生，直接免试申请乡村医生执业注册。
此外，中国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简称“住培”）也为解决区域医疗不平衡问题作出了贡献。据中国住院医师协会数据显示，自2017年以来，已有30万余名住培合格的住院医师（占全国现有注册医师总量的近10%），充实到医疗卫生机构一线，对缓解东中西部医疗人才分布不平衡的矛盾，缩小各级医疗卫生机构的差距发挥了重要作用。
健康界在中国医师协会最近举办的一场座谈会上了解到，一大批通过住培结业考试的医学生，深入到农村、乡镇等基层诊所、卫生院工作，在基层岗位上实现了自我价值。
来自海南的苏玉花是一位通过了住培考试的医学生，通过考试后就回到家乡琼中县湾岭镇山区云龙镇中心的卫生院工作。几年的时间里，苏玉花凭借自己过硬的临床专业能力渐渐赢得了当地群众的口碑，她自己也成长为云龙镇中心卫生院业务副院长。
琼山区卫生健康委主任梁昌盛、琼山区云龙镇中心卫生院符之魏院长均对她的专业能力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很庆幸我们拥有苏玉花这样的人才，经过住培考核的她，临床诊疗水平相当于未经过住培的本科毕业生在镇卫生院工作六七年才能达到的。”琼山区卫生健康委的领导也表示：“以前在乡镇是医生怕病人，病人怕医生，来个疑难病患者不敢治，病人又怕把小病治成大病。现在这个问题逐渐解决了，政策逐渐向农村倾斜，我们的基层医疗队伍高质量人才也在逐渐增加。”
在座谈会上，一位来自基层的卫生系统工作人员表示，“基层非常欢迎医学生，一些地方给出的福利也非常好，我看到有的医院还专门建了一栋楼来安置这些‘高材生’，所以我们对人才是非常渴望的。”
有了国家支持就能高枕无虞？社会办医该如何平衡商业性和公益性
我国为什么在这一时期大力支持诊所建设？其实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生活中常见的诊所业务主要集中在口腔科、内科、骨科、妇科等常见病、多发病范畴，而公立医院的接诊量已趋于饱和，诊所承担着公立医院外溢的患者以及转诊的病人，在分级诊疗和基层医疗服务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虽然有政策支持，但摆在诊所面前的并不是一条畅通无阻的路，以社会办诊所为例，如果想承接三级医院的转诊服务，那么在医保基金几乎全面覆盖的当下，它需要的是对接医保支付，这样对于慢病、常见病患者来说才最有吸引力，但一直以来，社会办医疗机构对接医保的门槛较高，这也导致很多诊所就此作罢。
幸福嘉园儿科诊所没有对接医保，在贾会波看来，对接医保与否，对自己的诊所影响不大。常见的儿科疾病细分为几百个专科，相应的用药国际上有数千种，但公开数据显示目前中国纳入医保目录的儿童用药，仅有36种。贾会波认为，医保目录对儿童常见病的覆盖能力稍显不足，“有些医保外用药效果好、价格也低，对一些小儿常见病有着很好的效果，如果我们对接了医保再给患者推荐医保外的药品，很可能会引起医患纠纷。虽然我们诊所不能使用医保，但我们的人均消费水平包括挂号、吃药、打针、服务费等在内合计下来人均才300块，性价比还是很高的。”
“之前有新闻报道说，一张医保的牌照在违法交易市场上能卖到上千万，虽然这存在严重的骗保行为，但也可以从侧面说明，在患者看来，能够对接医保的诊所，就意味着被国家认可的。”贾会波说。
近年来，国家也在保证医保基金被合理使用的前提下，逐步放开社会办医机构对接医保的限制。2021年7月16日，国家医保局发布《国家医疗保障局关于优化医保领域便民服务的意见》，在主要任务中明确指出，要公开定点医药机构申请条件，对所需提供的材料实施清单管理，并明确不予受理情形，对社会办医疗机构等不设“玻璃门”，做到一视同仁。
有了这个政策，像贾会波这样的社会办诊所，对接医保就更方便了。
除了对接医保，如何规范治疗，在盈利性和公益性之间找到平衡，是摆在诊所和上级主管部门、监管部门面前的又一大难题。在监管环节，前文中已经提到高层定调将严管管理社会化办医机构，不会因为开办条件的简化就降低监管力度。至于如何在盈利性和公益性之间找到平衡，贾会波表示，“只要求利心切，医疗机构或者医生的性质就一定会变坏。当一个医生面对各种诱惑，不坚定自己初心的时候，那这个人就完了，当一个医院的院长坚守不住初心的时候，整个医院的风气就坏了，代价最终还是会转嫁给病人，对于医生来说这就是‘草菅人命’！”在贾会波看来，只要是治病救人，就应该有所坚守。
过去十年，社会办医被推到一个新的起点，未来十年，在“健康中国2030”收官之时，社会办医又将呈现哪种风貌？新生事物的发展，大体都要经历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在发展的道路上也免不了磕磕绊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全民追求健康生活，必将会倒逼基层医疗的进步，社会办医将越来越重视为患者带来真正的价值，从经营产品到经营客户，服务患者的核心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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