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卫生部对112家优质护理服务重点联系医院的一项调查显示，护士对“执业安全”、“护士收入”、“职业发展”最不满意。“5•12”国际护士节来临之际，记者深入护理一线，聆听调查数据背后护士们的心声。
　　执业安全
　　谁能治好我的“夜班恐惧症”
　　北京地坛医院急诊科护士  刘  玲
　　执业年限6年
　　“就觉得特委屈、又害怕。这事不能都怪患者，但也不能全怪我们。”平静地讲完事情经过后，刘玲顿了顿，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想起当时的情景，刘玲仍然心有余悸：“当天在派出所处理完纠纷，已经将近夜里12时了，派出所在地下一层，外头一片漆黑，不时从上面传来他们的叫骂声。”为了避免再起冲突，民警对打人的患者家属进行处罚后让其先行离开，刘玲他们在派出所等了一阵才走。“从派出所到公寓，是我们医院的一名保安送我去的，我心里怕极了，总觉得患者家属就藏在哪棵树后面等着我呢。”
　　事情发生在一个多月以前。一位患者因为患皮疹来到地坛医院急诊科就医。当天刘玲值夜班。在诊室，医生针对患者情况给家属提了两条建议，一是因为医院没有皮肤科，请患者转院治疗；二是可以给患者开些抗过敏的药回家吃。但家属认为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指责医院推诿患者、不负责，又加上其喝了酒，就发生了冲突。刘玲走进诊室试图拉开冲突双方，在推搡中被患者家属打伤。
　　自打1987年出生，这大约是她第一次挨打。那晚之后，她把QQ签名改成了“夜班恐惧症”。聊到引起夜班恐惧的原因，刘玲说，一是那次纠纷确实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二是因为工作量太大。
　　记者采访刘玲那天是5月7日16时40分，又轮到她值夜班。她说，急诊室的夜班是从头天下午的16时上到第二天早晨8时，总共16个小时的时间里，算上抢救、留观、发热筛查和流水患者，接诊量约六七十人，而值班护士只有3名。
　　刘玲说，她从内心里喜欢干急诊，特别是把患者从生死线上拽回来的时候，会感觉自己的工作特别有价值。她是真的想认真对待每一位患者，但很多时候确实力不从心。“有时候，从抢救室忙完出来，看到外头乌泱泱挤满了患者和家属的时候，人会有一瞬间的失神，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我们忙起来，不吃不喝是常事，经常是看到手上没有活了，说话不用大声喊了，觉得饿了，才发现已经是晚上10时以后了。”
　　遭遇那次纠纷后，医院给刘玲放了假，让她好好休息。但只休了4天，她就又回来上班了。她说，在急诊，护士们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有了几年工作经验的护士能顶好大用。如果她休息，本该她干的活就要同事帮忙补，这让她心里不落忍。
　　“最怕的是，在这样的工作量之下干活，还要承担巨大的心理压力。”刘玲说，急诊患者的最大诉求就是让自己得到最快的治疗，可作为医务人员，就要先抢救重患者，再处理相对轻的，而在这个过程中很容易产生医患矛盾。“特别是碰到同时来好几拨患者的时候，心里会特别紧张，怕患者觉得没有得到照顾，怕碰上火气特别大的，怕出现纠纷。”
　　“当然，不理解我们的患者毕竟是少数，对于一些小的摩擦、误解，我们都能承受。但如果闹到发生冲突的地步，就会在心里留下阴影。”刘玲说，她和同事也私下讨论过如何避免纠纷，大家都觉得，最根本的方法是理解。“但是，要怎么才能让医患双方做到互相理解？这可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问题。”
　　大环境不健康让我们受伤
　　某三甲医院心血管内科重症监护室主管护师
　　执业年限10年
　　“除了看得见的职业暴力，不健康的执业环境也是对我们的一种伤害。” 这位受访的主管护师对记者说。她认为，构成这种不健康大环境的因素中，50%来自社会的舆论导向。
　　“比如说，患者对医疗效果期望值过高，总认为‘医不好就是医疗事故’，这种心理本身就会引发许多误解和不满，而一些媒体对医疗工作的特殊性了解也不够，不能引导患者科学看待疾病转归，反而起到‘拱火’的作用。”
　　媒体在不同时期对医护人员的态度，也让受访者感到困惑。“还记得2008年汶川地震时，那一天正好是护士节。那段时间，媒体上都在报道医护人员如何在前线奋力救治伤员，作为一名护士，我会觉得特别自豪。但为什么一到了平时，白衣天使转眼就成‘白狼’了呢？”
　　这位护士说，除了外界环境，医院在面对医疗纠纷和投诉时，主要是以罚为主，这样的处理方式也不免缺乏人情味。
　　她说，她所在的医院十分注重医德医风建设，医院处理医患矛盾的主导思想是倡导工作人员通过沟通，把纠纷和冲突消弭在萌芽状态，否则就对工作人员进行处罚。“一旦出现纠纷，不论什么原因，医护人员在一年内被投诉一次，将被处罚500元，被第二次时罚金升至1000元，如果在一年内遭受3次投诉，就要被扣一季度的奖金。”
　　“医院在发生矛盾时选择保护弱势群体，这没有问题，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在冲突中，医护人员并非总是强势的一方。医院如果愿意听听自己职工的心声，给他们一个申述的机会，可能会更利于事情的真正解决和避免新问题的产生。”这位护士说。
　　记者手记
　　实际上，执业安全还包括护理人员如何进行有效防护，以避免职业伤害等内容。然而，几乎所有的受访护士都表示，多年来，她们所在机构通过加强软硬件保障、提升护理人员自身防护意识等措施，已让职业暴露变得可防可控。更值得一提的是，在一些以传染病诊治为特色的医疗机构里，护理人员还专门研究和实践如何在安全防护的基础上对传染患者进行手术护理，这反而形成了自身特色，让她们在学术交流时掌握了话语权。
　　护士们表示，与职业防护这种在选择职业时就能够预期到的风险比，近年多发的职业暴力事件、恶劣的医疗大环境对护理执业安全的威胁，才是对她们的职业信心造成打击的主因。长此以往，医护人员的职业热情消减、工作质量下降、人才流失……这也都是全社会不愿看到的。因此，医患双方多给予对方一些理解和信任，社会各界多给医务人员营造一个宽松安全的执业环境，才能够让医疗行业走上健康发展的正路。
　　护士收入
　　现有收入未能体现护士的辛劳
　　某三甲医院神经内科护士
　　执业年限6年
　　“实行优质护理以来，每个科室的护理工作都不轻松，一些老年患者比较多或手术量比较大的科室，护理工作量就更繁重了。所以，当我们很努力地去做这个非常辛苦的工作时，就希望别人能够给予相应比例的认同。在这些认同里，收入也是很重要的体现。”
　　该受访者表示，在实行优质护理后，她们所承担的工作量确实比原来多了不少。比如，洗头、洗脚等基础护理工作十分费时费力，再比如，健康教育工作也需要护士利用很多上班以外的时间来充实自己，才能很好地完成。
　　该受访者表示，以一位卧床的一级护理患者为例，患者在手术后身体虚弱，或者由于天气炎热等原因，每天可能会出很多汗。对于这种患者，护士在一个白班内要为患者擦身2次，再加上晚间护理1次擦身和晨间护理1次擦身，光是在24小时内针对1位患者做这项操作，就要做3次~4次。而她表示，像这种比较重的患者，一个病区内在同一时期少说也有五六个。
　　“我们科里的老年患者多，他们的记忆力、理解力、判断力等比年轻人差，再加上病情影响，需要护士花费更多精力。”受访者举了个例子，其他科的护士在给患者喂药时，患者如果当时不方便吃，护士只用把药放下，提醒患者过后记得吃就好了。而在神内科，只要患者决定当时不吃药，护士就得把药拿走，过一会再来喂。因为，她们不放心患者的自理能力，怕他们把药弄乱或扔掉。
　　受访者说，过去，护士的许多工作可以让护工或医生帮忙。但现在实行责任制以后，患者从入院到出院过程中需要处理的各种细节，小到洗完的袜子放在哪儿，大到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让护士帮忙分析利弊，都要顾及。
　　从去年开始，受访者所在的医院对护士收入分配实行绩效改革。她表示，现在该院，不同年资和经验的护士在收入和待遇上已经拉开档次，相对也能体现公平。“可是，我们的工作质量、责任、含金量都增加了，对这一点许多患者也认可，但这样的提升在收入上却基本无法体现。特别是与其他一些相对轻松、又被大家所看重的职业相比时，免不了会有心理落差。”
　　记者手记
　　从护理工作者的视角出发，收入的多少不是单纯以数字来判定，而是需要一个参照值。记者调查采访结果表明，护理工作人员对收入不满的参照体系主要是对工作的付出。实施护理服务模式改革后，护士的工作量增大，而当收入的增加并不成比例时，一些护理工作者认为新的护理服务模式只给患者带来了好处，却牺牲了护士的利益。可见，护士对收入满意度的提升，需要院方继续深化绩效考核改革，完善分配机制。
　　记者还发现，受访的护理人员普遍认为社会对护士的理解和认可度相当低，“全社会关心护士、爱护护士”的目标还很远。当临床护理人员带着抵抗或不满的情绪工作的话，势必会影响护理质量。
　　职业发展
　　最想做专家型护士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糖尿病专科护士 单燕敏
　　执业年限9年
　　“是金子，也要在合适的地方才会发光。”如今，于2004年参加工作的糖尿病专科护士单燕敏很庆幸自己当年的选择。
　　“同学都非常羡慕我，认为我在职业发展的路上走得最快、最好。因为大家基本上仍然是在临床一线担任责任护士或承担部分带教任务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一名专职的糖尿病专科护士，得到过赴美学习的机会，还参与过医院护理决策的制定。” 单燕敏说。
　　单燕敏说，浙医二院的护理队伍虽然非常庞大，有近2000名护士，但护理管理层却对临床护士的特点了解的比较清楚，比如谁的护理操作娴熟，谁的理论知识过硬，谁善于与病人沟通等。进而有针对性地根据每个人的长项为他们提供成长与发展的空间。
　　单燕敏说，成为专科护士后，护理部让她参加各种学术交流和继续教育学习班，来提升她的专科能力。2011年1月，单燕敏还得到了赴美国北奥斯汀医学中心学习2个月的机会。而她也在不断的学习中变得越来越自信。2009年年底，医院申请成为浙江省糖尿病专科护士培训基地，不但要提交相关的书面材料，还要当场评估专科护士的授课能力。成为糖尿病专科护士才3个多月的单燕敏，在接到了现场授课的任务后，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此时，该院已担任糖尿病专科护士10年的何晓雯老师开始帮她准备教案、制作幻灯片，还一字一句地指导她该如何阐释幻灯片中的内容；护理部则组织了资深护理专家、护士长作为听众，一遍遍地反复收听她演讲相同的内容，不厌其烦地帮她指出专业上和演讲技巧上需要改进的细节。经过不下10次的演练，到正式接受专家评审的那天，面对浙江省护理学会理事长、多家护理学院教授和多位护理部主任，单燕敏镇定自若地展现了一名专科护士的授课能力，医院也以综合排名第一的绝对实力成为浙江省糖尿病专科护士培训基地之一。
　　单燕敏说，自己对未来的职业发展充满期待，希望自己能够朝着“专家型护士”的方向努力，有朝一日成为糖尿病专科领域的临床护理专家。
　　不被动等待环境改变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心内科二病房护士  周莉莉
　　执业年限9年
　　“在不同科室轮转，锻炼了我的工作能力，丰富了我的临床经验，也增强了我的自信心。”心内科二病房护士周莉莉说，自己于2004年从浙江大学毕业后进入浙医二院工作，起初是被分配在心理卫生病房，工作一年后开始进入科室轮转，最后于2007年3月定科在心内科二病房。2010年，周莉莉被晋升为病区责任组长和带教老师，协助护士长负责病房管理和带教培训等相关工作。2012年，她开始成为全院内科片总带教老师，并成为医院护理部师资团队的一员。她觉得，医院安排的轮转，让她学到了很多专业知识，同时也锻炼了对不同环境的适应能力。
　　2010年4月，周莉莉被医院派往美国阿兹塞太平洋大学（APU）护理学院进修学习70天，而这次进修却在专业技能的提升之外又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正是由于这次对外交流打下的良好基础，自2011年开始，浙二医院和APU护理学院的合作项目开始发展，每年双方都互派人员进行交流学习。而周莉莉则成为项目联络人，在每年APU护理学院派遣学生到浙医二院实习访问时，负责安排行程、实习科室轮转、临床带教等相关事项，有时，还担任现场翻译工作。周莉莉说，这些工作都是在以往的临床工作中涉及不到的，但从事这些工作的过程开发了自己的管理潜能，也让她收获了不小的成就感。
　　周莉莉说，近年来，医院发展了专科护士，这让大家对护士这个职业的看法也逐渐有了变化：护士的工作不只是发发药、打打针，护士的知识价值、技术水平、护理能力和业务能力的重要性开始显现，他们可以在临床护理中对病人的病情观察、疾病治疗和健康教育发挥积极影响，更可以在医院管理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社会总会在进步的，而我们不能一味等待环境来改变我们。这些年的经历让我相信，只要有目标，并准备好，作为护士一样可以过得充实精彩。”
　　记者手记
　　选择浙医大二院采访护士职业发展话题，是因为在如今护士对职业前景整体评价不高的大环境下，该院护士对此却有着高达接近95%的满意度，着实是个特例。
　　长久以来，护士始终不甘于只做打针、发药的“打发角色”，期待医院通过教育培训、个体化培养，使其发挥自身特长，获得晋升，从而提高职业地位和专业价值。因此，医院通过构建多元化和清晰化的职业发展路径，比如将单一的职业岗位晋升进一步细分为“技术岗位、管理岗位、教学岗位”，同时推动专科护士的行业认定，将大大利于培养与培训护理专业人才，优化护士队伍结构，提高护士队伍服务能力。
　　此外，我国护理队伍普遍存在学历偏低，专家型和研究型护士少，外语水平低，科研能力差等问题，都是导致护士职业发展受限的“先天原因”。因此，在护理改革当中，需要重视护理在治疗和恢复中的地位，审视护理教育对提高护理质量的作用，完善与其配套的教育体系。完整、科学、合理的护理教育应当对护理从业者的素质、能力、价值观进行全面提高，同时，作为补充教育体系的在职教育，也应根据专业需要和社会需求及时做出反应，并强调终身护理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