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重口味病历”,与我们通常所说的平行病历有一定的相似度。平行病历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内外科医学院教授丽塔•卡蓉在临床教学中引入文学叙事的理念和方法,从而创立的一种新的病案记录形式。丽塔•卡蓉要求医学生为接诊的病人书写一份与普通病历迥异的人文病历。通过病人的疾苦叙事走进病人的世界,穿越疾苦体验、心灵颠簸、生活境遇、社会地位抵达疾病的意义,打捞被技术主义滤网滤过的生命温度,同时反思、修补医学的价值和功能。它要求医学生用自己的语言来书写病人的疾苦和体验,继而通过小组讨论来交换对病人疾苦的理解,并对诊疗行为进行反思。
在我看来,平行病历其实很不简单。它是一次临床医学的精神暴动。表面上看,平行病历是技术与人文互动,本质上却是人文闯入技术环节的平行决策。当下临床大夫对平行病历的顾虑以及对叙事医学的担忧,反映出的正是现行医疗制度与医学教育所预设的“缺损配置”。阻力一部分来自行为惯性,一部分来自观念板结。
平行病历及其所倡导的反思性写作,隐含着对当前循证医学的某种挑战。无疑,循证医学强调医学认知的理性、实证特征,忽视诊疗过程中病人的独特性,如个人信仰、文化、观念差异、情感、行为稳定性造成的发病差异,本质上在维护“以医生为中心”的诊疗模式。而平行病历则一端秉持医生为中心,一端秉持病人为中心;一端是讲故事,一端是找证据。故事不是证据,更不是实证,是多余的主观呓语。在循证医学的价值谱系里,平行病历没有意义。
对迷信客观主义、证据主义的人来说,平行病历是革命性的。因为它将文学虚拟以及虚构的方法与价值引入医学,拓展了以求真务实为基本诉求的坚硬的医学实证价值,构成与循证医学的互补。平行病历还将医患冲突的反思推到新的伦理高度,认为医患之间必须缔结精神共同体、情感-道德共同体,而不只是利益共同体,才能坦然承受现代医学越来越大的诊疗风险与代价。
任何新生事物都将遭到批评与诘难。在美国,叙事医学也频繁招致过于艺术化的批评。这些叙事文本介乎真实与幻觉之间,存在选择、添加、强调和自主诠释的自我创造的空间。对平行病历的诘难也不绝于耳:一是临床工作十分繁杂,医生难以从容倾听与书写;二是限于临床伦理和隐私保护,需隐去许多真实的信息,使得病历的完整性受到影响;三是文学手法的渗入可能造成多个病人境遇的窜乱,形成人工合成病历,使得医生叙事的真实性受到质疑,而且语言能力的差异使得病况描述缺乏齐一性、精准性,而发生随意的漂移;四是疾苦叙事片段的“完形拼图”容易导向认知的歧路与谬误;五是技术与文学双轨并行思维,干扰了实证医学的运行,因而遭到惯性思维的抵制。
总之,平行病历也好,叙事医学也罢,都在寻求技术与人文互洽,将观察视域与体验视域、科学视域与人性视域、疾病关注与生命关怀统一起来,强化的是医患间“知-情-意”、“身-心-灵”的整体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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